【陳夏民專欄】流淚海龜是我的無塑生活教練

其實喝飲料不用吸管不會不方便,珍珠奶茶也是可以用湯匙舀起來啊

塑膠材料因優異的材質特性,重量輕、可塑性高、生產價格便宜,被大量應用,以鋪天蓋地形式滲入日常。但人們也發現,能源問題、空氣污染、海洋垃圾、食物安全等當前棘手的環保問題,無一不和塑膠有關,開始反省塑膠的濫用,尤其是一次性塑膠製品的浪費。塑膠真的萬惡不赦?真的是最不環保的材質嗎?跟著zero zero的步伐,我們不只要減塑慢行,更要透過理性的思考,找出工業發展與環境永續二者兼顧與平衡的解方。(插畫/Fanyu)

文/陳夏民(逗點文創總編輯)

人到前中年身邊朋友紛紛成家,原有的熬夜玩樂群組潰不成軍,大家依舊熬夜,但多半是照顧自家寶貝。久而久之慢慢聽到一個說法就是「老來乎子教」,因為開始撫養小孩才學會許多人生道理,尤其是生活習慣的重要。我自己沒有孩子所以依舊固執,人世間除了桃園大廟和逗點工作室附近土地公廟的神明之外,鮮少有物事可以影響我的生活習慣——除了那一隻流淚的海龜。

是這樣的,那隻海龜在臉書上瘋狂洗版,我身邊朋友十之三四大概都分享了,而我因為標題驚悚而遲遲不敢看,終究還是透過臉書的自動預覽功能,看見了醫護團隊手裡拿著老虎鉗子從海龜鼻孔中,像是拔河般花了好幾分鐘時間才抽出了一根斑駁褪色的塑膠吸管。

塑膠吸管插入海龜鼻孔
(海龜的鼻孔插了一根塑膠吸管。圖片來源:Nathan Robinson)

塑膠吸管插入海龜鼻孔
(從海龜鼻孔中抽出的塑膠吸管。圖片來源:Nathan Robinson)

短短幾分鐘之內,那隻緊握著老虎鉗的手,反覆規律如同擠粉刺影片般,發揮著愚公移山的精神,終於解除了眼前這一隻海龜的折磨。看牠打噴嚏、流眼淚、流鼻血覺得好像自己也在受苦。

很難說明過程中自己被什麼給擊中了。當下的感動當然廉價,好痛喔!好可憐啊!恨不得立刻分享給一百萬個人看,但激情過後我開始思考那一根被排入海洋中經過幾番輪轉,最後卡在海龜鼻孔的塑膠吸管,以及它的旅程。雖然不像其他朋友開始使用鋼鐵或玻璃製作的吸管,但日後喝外帶飲料時往往會隨口說一聲「不用吸管了謝謝。」

好像這樣一句話就能拯救一隻海龜脖子後方似乎生出圓形光環啊。

其實喝飲料不用吸管不會不方便,珍珠奶茶也是可以用湯匙舀起來啊,更何況我現在正在減肥每次買珍奶都會跟櫃台人員說「微糖、去冰、珍珠一半就好。」隨著物價上漲,入口的珍珠實際上也沒幾口,有沒有吸管實在沒差。就算沒有湯匙我也可以用筷子把珍珠夾起來服用啊,不要低估地方出版人的決心與能力。

少用吸管之後偶有成就感,雖然也想嘗試無塑生活,但對我這樣一個意志薄弱的人而言實在是太劇烈的生活革命。「能脫離塑膠生活嗎?」是我每次買東西的時候不得不問自己的問題。但衡量自己所能可以做到的還是有限。但我是這樣想的,每一次只要能夠比上一次少拿一根吸管,就可以減少一根吸管被某種吸引之力投遞到海洋。

某日在火車上我看著眼前一名學生手中拿著搖搖杯嘴巴就著黃色粗吸管正在喝百香果QQ吧。看著看著想起那隻海龜「牠是打算吃那根吸管才會卡住的吧。」到底有什麼東西會跑進去海洋生物的嘴巴,於是我拿出手機開始google「海洋污染」和「魚」,跑出來的新聞頭條寫著「海洋垃圾比魚多我吃了肚子有塑膠的魚」,霎時天旋地轉我腿軟。

你知道嗎,我每次印好一本書總是會到住家附近的居酒屋點一杯清酒配著一夜乾黃魚慢慢吃,自以為是《深夜食堂》裡面的日本上班族,帥氣地慶功啊啊啊啊!我該不會也把塑膠吃下肚了。真心不騙!當下腦海閃過無數與塑膠有關的東西,高中時看過的柔珠洗面乳廣告、去買東西的時候送的塑膠袋、住在寶特瓶蓋裡面的寄居蟹、珍珠奶茶的搖搖杯和吸管……回 來 了、全 部 都 回 來 了。人生進入走馬燈模式,光是想到無法脫離塑膠包圍光是想到我肚子裡面,吃進多少塑膠我就頭皮發麻……

後來我連塑膠袋都盡量少拿了。機車座墊下藏著一個購物袋塑膠的我,要一直用辦公室和家裡都備有之前有人贈送的帆布袋為不時之需。如今我正在挑戰的是隨身攜帶水壺,不過至今已經弄丟了三四個了其中不乏名牌款……

我猜我的大腦或許也卡著塑膠吧,不然為什麼會動輒把水壺忘在火車或是任何奇妙的地點呢?腦海再次閃過那一隻海龜的容顏——天啊!不要流鼻血了、不要哭了——我猜總有一天,我會被牠訓練成一位過著無塑生活的天使吧,或許牠正就站在雲端上,一手拿著拐杖用有echo的嗓音對我念著「減塑、回收、再利用」的七字箴言。

作者簡介

陳夏民
攝影/王志元

陳夏民
一九八○年生,桃園人,「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獨立出版聯盟」祕書長,著有《讓你咻咻咻的人生編輯術》、《那些乘客教我的事》、《飛踢,醜哭,白鼻毛》,譯有海明威作品《太陽依舊升起》、《我們的時代》、《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海明威短篇傑作選》及菲律賓農村小說《老爸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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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提問

 

 

【陳夏民專欄】出版人回收紙張,超渡肩膀上的樹木亡靈

因為無法賣光光的書太多,久了之後,除了庫存空間越來越少,偶爾侵占生活空間外,也總有自己製造出太多地球無法消化的物件之挫敗,又不願承認,不被需要的其實就是垃圾。多麼哀傷的領悟。

專欄作者/陳夏民(逗點文創總編輯)  人物攝影:王志元

在印尼服替代役時,曾有機會到紙廠參觀,我還記得遊覽車開進足以容納上萬人的園區,隨便一間廠房的規模都讓我驚訝,更不用提,裡頭隨便一台層層疊疊的機器都比我家大。廠房幹部提醒我們戴上防噪耳罩,才能減少耳朵受損。那時,我想起我任課班級的某學生,他爸就在這間紙廠上班,他總說他爸爸說話都超大聲,我趕緊戴上耳罩。

 

那時,我沒有出版經驗,但他們製造紙張的過程,還有那大到我無法理解的紙捲尺寸——是會把人壓扁輾平的那種喔——都讓我難以忘記。「到底砍了多少樹啊!該不會造成雨林消滅?」其實不會啦,他們在印尼偏遠的島上大規模培養樹林,會按照期程砍伐,然後補上新樹,建立起有餘裕的造紙過程。

 

後來,自己開了出版社,對於紙張與紙本書的感覺,從一開始浪漫如「喜歡紙本書的溫度」,到後來竟大變,每每聽聞他人使用相同比喻,眼球就忍不住轉來轉去,想追問那本書是有70度還是37度半?曾經那麼愛書的我跑哪兒去了?不,其實還在,只是不再像過去那麼單純了。畢竟,出版一本書的過程中,最高潮便是裝訂成功的那一刻,但在新書入手幾秒鐘之後,往往就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眼前的書堆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賣光光?

 

也因為無法賣光光的書太多,久了之後,除了庫存空間越來越少,偶爾侵占生活空間外,也總有自己製造出太多地球無法消化的物件之挫敗,又不願承認,不再被需要的其實就是垃圾。多麼哀傷的領悟。

於是,每當面對銷售報表,總得雙手合十,比六合彩信徒還要虔誠,希望有些數字是越多越好,有些則是最好連一個都不要剩。有時,在電腦前工作久了,全身痠痛難耐,便會想起或許有一位來自印尼蘇拉維希島某一雨林的樹木大神正站在我肩膀上,不時拿著拐杖敲擊我的身體,斥責我砍了他老哥全家,把他們的屍骸拿去做書。

 

「紙廠有造林計畫,雨林不會被砍光啊!」

「但你還是砍我兄弟全家啊!」

「對不起,我不應該砍樹造書!我錯了!」

 

但就算雙手雙腳都跪地,就算以後都不做書(怎麼可能),也無法消除我先前至少砍過數十棵大樹來造書的罪孽啊。如果每做一本書,都向天空拜一下請罪,我這輩子大概不用吃飯,光是做拜拜動作,二頭肌就可以練到比美國隊長還要大了吧。

 

於是,我開始努力回收,尤其是紙張。只要看到紙張,無論是讀完的雜誌報紙或只是小紙屑,我都會將之一一安置在箱中,或甚至先把空白處拿來塗鴉畫畫算發票的稅額,希望讓那些被砍下的某神木的兄弟死得有價值一點。

 

「如果我把我生活當中所有的紙製品都拿去回收,或許至少每年可以少砍一棵樹吧。」

 

我抱著這樣的虔誠,認真回收,甚至鼓勵同業一起回收紙張。然而,許久過後,肩膀痠疼並沒有太大改善。我追問其他同業回收紙張和紙本書後,肩頸是否鬆了一點,他們只塞給我各家養生館的名片,用曖昧的表情說道:「記得點那一家的15號,會把你按到哭出來。」

 

是這樣嗎?好,看來回收還不夠力,接下來,我要用按摩來與肩上的樹木大神們(還有他那被砍的兄弟全家)奮戰。(喂!)

作者簡介:陳夏民
一九八○年生,桃園人,「逗點文創結社」總編輯、「獨立出版聯盟」祕書長,著有《讓你咻咻咻的人生編輯術》、《那些乘客教我的事》、《飛踢,醜哭,白鼻毛》,譯有海明威作品《太陽依舊升起》、《我們的時代》、《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海明威短篇傑作選》及菲律賓農村小說《老爸的笑聲》。